王辰：哪怕炎热和大雨，你们也要穿着学位服挺身而立

在日前举行的协和医学院2018届毕业典礼上，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王辰院士发表了二十分钟的精彩演讲。演讲中的一段话给小编留下深刻印象：“今天是一个炎热的日子，已经入伏了，大家穿着厚重的学位服，很多同学把帽子摘下来了，当做扇子。但我所希望的协和学生，应当是哪怕下着瓢泼大雨，也是要穿着学位服挺身而立的人。炎热和大雨就是现实的条件，而你们穿着学位服挺身而立，就是你们作为知识分子的信仰和你们所崇仰的精神体现。这就是至虚而至实的文化。谢谢带上帽子的同学们（掌声）……”

现将全文分享给大家。

亲爱的各位毕业生，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毕业生的亲友：

今天是一个特殊且重要的日子，这个地方也是一个特殊且重要的地点。东单三条九号院，在这个被医学界视为圣所圣殿的地方，大家就要结束学业。这里既是一个节点，也是一个起航点。大家知道，不管协和在历史上怎样，现在怎样，不管他或是光辉，或是蒙尘，协和都有它特殊的含义。你们过去是协和的学生，今天是协和的毕业生，将来是协和的校友。协和的痕迹，会一辈子融入你们的血液，注入你们的人生。

协和医学院培养的是和医学有关的人才，医学也有它特殊的含义。所以今天我想和大家谈三点：第一点，谈谈医学；第二点，关于你们；第三点，谈谈学校。

医学远不止是科学，医学是多学

首先，关于医学。医学，实实在在是人类产生的一门很特殊的学问。它的目的是让人在人生过程中能够减少病痛，延长生命，提高健康水平。而它的手段也是多元的，绝不仅仅是我们所惯常的生物学手段。大家回顾一下医学的发展历程，实际上，从远古时代，医学已为人类或自觉，或不自觉地应用到防治病痛，解除病痛，维护健康，延长生命的过程中。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有这样的追求和需求，但对医学规律缺乏认识，那个时候采取的手段，只能用主观意愿缓解病痛，于是产生了第一个医学模式，即所谓古代神灵主义医学模式。神灵主义跟宗教有关系，甚至跟巫术有关系，跟精神心理上的暗示有关系。但它确实对转移、减轻人的病痛有帮助，使人在忍受躯体之痛的时候在精神上有所缓解，甚至通过信奉的手段，使躯体能够更坚韧地忍受病痛。

后来，医学跟人文科学，特别是哲学产生了更好的结合，形成了自然哲学医学模式。希波克拉底、中国古代先哲等在医学领域的思辨，多是以哲学思考医学问题的体现。他们的智慧赋予了医学过去辉煌的历史，至今仍然照耀着医学的路程，也指引着医学未来的前进方向。所以，人文科学跟医学是一脉相承的。人的精神和心灵是需要照护的，患者尤其如此，而照护的提供者，或医生或护士或药师，或医学规律的发现者，须深谙此道，深明此理，这样才会成为一个高水平的的照护者。

再后来，发现医学和化学、和生物学密切相关，化学后来又主要以生物学化学的形式融入了生物学。医学与化学、生物学的结合，代表了医学与科学的结合，医学插上了科学的翅膀。这种结合，尤其是近一二百年来的结合，使医学出现了突飞猛进的进展。但是，值得关注的的是，也滋长出一种倾向，就是技术主义的倾向、科学代表了医学的一切的倾向。医学是科学，但科学不是人类知识的全部，也不是医学的全部。医学要依重科学，科学是医学至为重要的基础，但医学还有更广博的内容。我们必须把握住科学最前沿的东西，这一辈子不能落后。因为医学跟人类最根本的终极利益是一致的，人类总是将处于科学最前沿的东西应用于医学。对科学的掌握，是对大家一个基本的要求。但是大家要记住，医学远不止是科学。

现在，生物学跟医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密不可分的、水乳交融的重要联系。与此同时，现在医学和工学、信息学又已经产生深厚的联系。我们不能仅关注生物学，也要注意与工学和信息学的结合已经越来越像与生物学的结合一样，构成医学的主体性部分。医工结合、医信结合已成为医学发展的重要方面。

除上述人文、化学、生物学、工学、信息学等学科与知识外，几乎人类所有的知识和感悟，都和医学有关，包括可称其为科学和学问体系的，或者不可称其为科学和学问体系的，如一个民俗的东西，一些社会的现象，都会在医学中有所表现，有所体现，都构成医学及其实践的组成部分。

由此看来，医学是多学，几乎包括人类知识的全部，涉及人类实践的所有。问题是，医学院难以承担这样的教学，每名医学生难于掌握如此广博的学问。解决出路何在？只能是从医学教育模式上加以解决，提升医生群体的多学科素养，如我一会儿会讲到的“4+4”学制改革。

医学毕业生要有激情、眼界和担当

第二点，关于你们。你们现在戴上一顶桂冠，这个桂冠是协和的毕业生。我作为一名医生，一名教师，作为协和的校长，既对协和的历史渊源，历史积淀，和它在历史上所达到的后人很难企及的高度，深怀尊崇和景仰之心。同时，协和，包括协和的每一个人，无论教师和学生，也到了一个应该认真地思考自己，一个真正地做到能够不愧对历史、更要彰显未来的阶段。协和人既要以祖先的成绩为傲，更要树立能够光宗耀祖之心。我们不能只是在历史的荫蔽之下，享受着前人所带给我们的桂冠，而我们自己并没有给协和增加更多的荣耀，甚至消耗了这种荣耀。协和的荣耀是一代一代人所累积起来的，而协和的未来就是靠今朝，今夕，站在这里的2018届的同学们和我们所有的老师、同学们支撑起来的。

我希望以后协和的学生主要按“届”来称呼学级，不论是本科生五年制，无论是八年制，不论是硕士，不论是博士。大家知道，入学为级，毕业为届。届是什么意思？届所指的是学生的学业将要结束的日子，是要达到预期受教育目标的日子，要据此好好地安排学业；而老师们也要知道，这个届，就是你对学生所施教于什么时候，到这个时间点，你应该让他们达到一个重要的学术节点和高度。因此，“届”有特殊的提示意义，国际上大部分是以届来称呼学级的。请大家记住2018届这个节点，此前是你们学习的阶段，主要是受人类的恩惠和教育的阶段，而今后，是真正地奉献于社会，对社会、事业、他人负责任的阶段，这就是届和毕业节点的一个重要涵义。

你们一定要真正知道，你们是知识分子，是医学界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对人类的涵义不一样，医学界知识分子的涵义尤其不同。中华民族在实现复兴的过程中要特别强调知识分子的概念，动员知识分子的担当。什么是知识分子？是人类中掌握了知识，人类中有教养，有睿智的思想，对人类有所担负的人群。知识分子有几个特点，不全面，但是这几个特点很重要。

一是要有Passion，就是热情，激情。协和的学生们眼睛里有没有Passion？我现在望去，在大家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Passion，看到了不同同学不同的眼神。我希望所有的协和毕业生眼睛里都应该有圣洁的光，内心始终有热情燃烧。这个燃烧不是在校长讲话的现在和未来的两个小时之内，而是真正地能转化成这一辈子能够始终激荡内心的热情，这种激情和热情是至关重要的，是成就人生和奉献社会和他人最重要的泉源。在Passion的问题上，我觉得协和的毕业生应当有特殊的热情，特殊的对事业的执守。

二是必须有vision。这个vision就是眼界，就是理想，就是所说的愿景。你自己想把自己成就什么，把自己定位在什么上，将来朝哪个方向去努力就是你的vision。Vision要想明白的，从最具体的一步一步职业规划，到我们未来，你到底把自己人生定位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这都是重要的vision，要有所领悟，有所策划。我想对大家说，文学是成就你们的passion，vision的重要手段。要多读点书，像高尔基讲的，“热爱书吧，那是人类知识的泉源！只要知识才有用的，只有它才能够使我们在精神上成为坚强、忠诚和有理智的人，成为能够真正爱人类、尊重人类劳动，衷心地欣赏人类那不间断的伟大劳动所产生的美好果实的人。”大家作为知识分子，读书能使你避免很多日常庸俗和的消极东西，使你成为高尚的人。文学导引人生。

三是必须有Mission，即承担使命。使命是至关重要的，有了Passion，有了Vision，有了Mission，觉得自己应当对社会有所担当的时候，人就会做出更多的事情。大家知道吗？一个有担当的人才会是受尊重的人，尽管你要经历困苦。一个一天到晚溜肩膀耍滑头的人，是一定不会被他人和社会所承认的。

协和是要有精神的。但协和的精神绝不是唯我独尊，一览众山小的浅薄，而是思想上的自由和原则，行为上的担当和执守。协和讲求质朴，讲求实事求是，像徐特立讲的，不自以为是。刚才周楠大夫讲要谦卑，我认为有谦卑、谦恭、谦和三个层面。现在你们应该是谦恭，再成熟一些后变得谦和，但永远没有比谦和更高的层次了。你们不要拿架子，不要装腔作势。你们就是一个平和的人，哪怕你们成为国家领导人，成为诺奖获得者也是如此。内心的强大和自尊才能够让人家感到如沐春风，才能够外显为一番大家的质朴和谦和。拿姿作态、搔首弄姿是小知识分子的体现。

今天是你们毕业的重要日子。很抱歉，我们的老师们着装并不是特别正式，不是老师们不认真，是我们有关的管理部门没有做认真的要求。但值此重要的仪式性的场合，协和应当有自己的气度，应当有自己的仪式感。今天是一个炎热的日子，已经入伏了，大家穿着厚重的学位服，很多同学把帽子摘下来了，当做扇子。但我所希望的协和毕业生，应当是哪怕暑热难耐，或是下着瓢泼大雨，也是穿着学位服挺身而立的人。炎热和大雨好比现实的条件和困苦，而你们穿着学位服挺身而立，任由汗流浃背，任由冷雨凄风，就是你们作为知识分子的信仰、意志和你们所崇仰的协和精神的体现和写照。这种“形式”，这种精神是要的，这就是至虚而至实的文化。谢谢带上帽子的同学们（掌声）。

“4+4”学制满足了医学两个条件：医学是多学；通揽天下英才学医

第三点，关于学校。学校历史上有它的荣耀，在未来更应当有它的光荣，我们会为此努力。首先从校长、书记，从我们的领导班子，从我们所有的老师们、教授们都会为此努力，不论是本部，不论是研究所，不论是医院，不论是它的各个方面，老师们都会努力的去做。而很多同学也会变成学校新的师资，新的成员。协和医学院未来一定要秉承着医学教育规律去发展，协和医学院，未来一定要秉承医学教育规律去发展。我刚才讲医学是多学，这就要求每个同学都应该有多学科的背景知识，但是现实告诉我们，让一个人在理工农生宗教文学各个方面都去精通，是不现实的。因此，人类必须设计一个满足医学多学特点的教育方式，而这种教育方式在上世纪初的Flexner报告里已经提出来了。Flexner报告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强调临床，另外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4+4体制的设置。

所谓4+4体制，前面第一个“4”是任何本科专业背景的学生，满足一定的医预科基本条件之后都可以报考医学院，医学院从中进行选择。它的一个作用是多学科背景的学生可以进入医学领域，它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在各个专业优秀生中选择一些最优秀的学生进入到医学这个领域。这不是医生自恃太高，不是医学这个行当自恃太高，而是因为医学太关乎人类的根本和终极利益——生命和健康。所以，4+4模式满足了医学两个条件：第一，是以人力所能及的方式设计、体现了医学的多学科性；第二，是设立了可以通揽天下各专业精英人才从医的机制。当医学院同学来源于不同的本科专业背景时，不同学科所训练的学术习惯、学术思维，在医学生阶段，在未来医学生成为医生或者其他医学科技人员或者卫生管理人员的时候，这些多学科基因会在不同的阶段、以不同的形式表达出来。这种表达是在医生和医学界群体中的表达，避免了个体表达的不足和有限性。医生群体中融入了多学科的基因，这一群体就会成为一个承载了人类所能够承载最丰厚知识的群体，也必然会最为社会所尊重。这就是4+4的妙处。学校会积极对院校教育进行4+4的改革。对于毕业后教育和继续教育，学校也会有所部署推进。

协和医学院很重要的特点是院校合一。院校合一赋予了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协和医学院无与伦比的优势。按照中央部署，中国医学科学院要建设国家医学科技创新体系，医科院和协和医学院成为其核心基地。这就是你们母校的未来。

老师是最用心呵护你们的人，要记住老师们。师生关系，是人类非血缘关系中的类血缘关系。师生和同学关系是否筑得牢固，是考验一个人的思想品德和待人处事的重要方面。百善孝为先，这个孝，既包括了师生情谊，也包括了更广泛的涵义在里面。

预祝大家在未来的人生和事业中，身体是健康的，家庭是幸福的，事业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