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本期视频的文字稿和引用资料:
首先我们要知道,病毒是如何感染患者的。
病毒要进入细胞,细胞上就必须要有它对应的受体(Receptor)。比如艾滋病病毒 HIV 的常见受体是 CD4 蛋白,通常在血液里免疫细胞的表面,所以 HIV 可以通过血液传播,而不用担心空气传播。
而这次新型冠状病毒的受体和 SARS 一样,都是血管紧张素转化酶 2(ACE2)。这意味着病毒要感染人类,首先得接触到有这种酶的细胞,完成受体结合。
而我们恰好有不少这种细胞就暴露在空气中——黏膜。
黏膜的意义在于分泌黏液,保持湿润。
我们的嘴唇、眼皮、鼻腔和口腔里都有大量的黏膜细胞,当病毒以某种方式接触到你的口腔黏膜,与受体结合,感染就开始了。
为了让你理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做了一个简化后的大致流程。
首先冠状病毒的包膜会和细胞膜融合,释放病毒遗传物质——一段 RNA 单链。
这种 RNA 可以直接作为信使 RNA,骗过细胞里的核糖体,合成 RNA 复制酶。
RNA 复制酶会根据病毒 RNA 生成 RNA 负链,这条负链会继续和复制酶生成更多病毒的 RAN 片段和 RNA 正链,这些不同 RNA 片段又会和核糖体生成更多不同的病毒蛋白质结构。
最后,蛋白外壳和 RNA 会组合生成新的冠状病毒颗粒,通过高尔基体分泌至细胞外,感染新的细胞。
每个被感染的细胞会产生成千上万个新病毒颗粒,蔓延到气管、支气管,最终到达肺泡,引发肺炎。
感染完成后,传播也不是难事。你三对唾液腺分泌的唾液会混合着来自咽喉等部位的呼吸道分泌物,让包裹着病毒的唾液随着你的喷嚏和咳嗽传播到空气中,接触其他人的黏膜。
黏膜感染,飞沫传播,这就是冠状病毒为什么这么容易传播的原因。
2019 年 12 月 8 日,一位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病人因为持续 7 天的发热、咳嗽和呼吸困难入院。5 天后,他没有去过海鲜市场妻子也因为不明原因肺炎入院。
2020 年 1 月 1 日,华南海鲜市场关闭。1 月 2 日,41 名新型肺炎患者被确诊。
此时喜迎春节的市民们还不知道,一场可能感染上万人的瘟疫已经开始了。
在这篇 1 月 24 日发表于《柳叶刀》的论文中,我们可以了解最早被确诊的 41 名患者的具体情况。
《2019-nCoV感染患者的临床特征》
截至 1 月 22 日, 41 人中有 28 人出院, 6 人死亡。发烧和咳嗽是最常见的症状,从起病到呼吸困难,平均 8 天。
在肺炎初期,人传人的信号就已经很明显了,这 41 人中有 14 人都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市场。
最早出现症状的男士在到达武汉后的第 4 天开始发烧腹泻,之后 3 天,他的老婆岳父岳母和也都开始发烧咳嗽。1 月 5 日,全家返回深圳,4 天后,没有去过武汉的母亲开始全身乏力。
最终,这个 7 口之家里,6 人确诊新冠肺炎,包括他没有明显症状的儿子。
在密切接触的家庭成员里传播冠状病毒并不难。
首先是喷嚏,你会喷出 10000 个以上的飞沫,最远传到 8 米之外。
然后是咳嗽,1000-2000 粒飞沫,最远 6 米。
最后,即使是平静的说话每分钟也会产生大概 500 粒飞沫。
这是你打出喷嚏后 0.34 秒的样子。
绿色的是那些100 微米以上的大飞沫运动轨迹,因为足够重,它们会在 10 秒内落在地上。而红色的则是小飞沫们形成的雾云。
它们会在空气中迅速蒸发变小,成为干燥的飞沫核。上皮细胞蛋白质会包裹着冠状病毒,在空气中漂荡,接触其他人的黏膜。
现在我们知道,在 2020 年 1 月 11 日之前确诊的 295 人里,只有 45 人去过华南海鲜市场,此外还有 7 名医护人员。但在十天之后,人们才意识到要戴口罩了。
从 2020 年 1 月 20 日开始,口罩就成为了稀缺资源。
看起来戴口罩当然是个好办法,口罩的多层结构可以有效的阻隔大颗粒,而那些纳米级的微粒又会因为静电效应被吸附在内部纤维上。
所以,如果我们把颗粒的直径作为横坐标,过滤效率作为纵坐标,这些口罩的过滤效果实际上是一条 U 型曲线。
可以看到,最难过滤的其实是直径 0.3 微米左右的颗粒。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口罩把 0.3 微米的氯化钠过滤能力作为测试指标,能在测试中过滤 95% 以上的就是 N95。
N95 的过滤效果当然最好,但即便是效果最烂的纱布口罩,对于 10 微米以上也就是我们头发直径十分之一左右的颗粒,也能做到接近 80% 的防护率。
那飞沫核的尺寸到底有多大呢?
根据一份 07 年的论文,咳嗽产生的飞沫核尺寸 82% 都集中在 0.74-2.12 微米。
这么看,绝大多数飞沫用普通的医用口罩就已经够了,而在美国 2800 多名流感医护人员参与的一项随机试验中,佩戴 N95 口罩和医用口罩的流感感染率甚至并没有显著差别。
所以,也别在意那些繁杂的口罩类型,品牌和各国标准了。相比是不是戴着 N95,更重要的是:你洗手了吗?
洗手是因为你的手上很可能有活着的冠状病毒。
以 SARS 病毒为例,在这份军事医学科学院的研究中,它们在玻璃、塑料、金属上都可以存活至少 2 天,它们随着飞沫留在各种地方,而你的的手很可能就会摸到。
然后你揉眼睛抠鼻屎的时候,病毒就会接触到黏膜细胞,完成感染。
所以,洗手。洗久一点。
根据从 1 月 11 日到 1 月 31 日全中国累计确诊和死亡人数的增长曲线。如果我们用总死亡数除以总确诊数,可以得到一个 2% 左右的患病死亡率。
但这样的计算方式并不准确。
根据前 425 名确诊患者的数据,我们可以知道病毒的平均潜伏期是 5.2 天,从发病到就诊平均是 4.6 天,就诊到入院平均 4.5 天,而入院到 ICU 是 3.5 天,假设从 ICU 到死亡是 3 天,整个过程就是 21 天左右。
而如果就诊 3 天后就能确诊,那从确诊到死亡大概是 8 天。所以,1 月 31 号的死亡患者大概在 1 月 23 号确诊。
如果我们用湖北省 1 月 29 — 1 月 31 日这三天死亡的 124 人除以 1 月 21 — 1 月 23 日确诊的 279 人的话,病死率高达 44.4%。
但因为湖北省的医疗资源紧张确诊困难,很多老年病患发展到了重症才能确诊,病死率肯定偏高。相比之下,除湖北省外全国其他地区的数据更能反映真实情况。
1 月 29 ——1 月 31 日,中国其他省份死亡患者共 3 人,除以 1 月 21 — 1 月 23 日确诊的 260人,病死率在 1.1% 左右,确实不高。
如果按照这个病死率倒推 1 月 21 — 23 日的湖北感染者,那应该不是 279 人,而是 10700 人。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非常粗糙的计算过程,样本量小,也不一定那么准确。但随着未来数据的完善,病死率的结果会越来越清晰。
疫情爆发后,多家机构也陆续发布了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 R0 值的预估,大多数都在 2-3 之间。
R0 (Basic reproduction number)基本传染数,意味着在不做干预的情况下单个感染者传播疾病的平均人数。
新型冠状病毒的 R0 在 2-3 意味着每个感染者会将病毒传染给 2-3 个人。这也是肺炎在初期开始爆发的原因。
但随着外部环境的强干预,这个平均传染数会开始降低,比如 03 年 SARS 最初的平均传染数是 2.9,然后在 2.0-3.5 之间波动,最后降至 0.4,直到完全消失。对于新冠肺炎,这条曲线也是一样。
这场瘟疫让我们所有人精神紧张,但实际上,倒霉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过去几年,中国平均每年有 8.8 万人死于流感引发的呼吸系统疾病,6.3 万人死于交通事故,3.8 万人死于安全事故。
只要我们迈出家门,去工地,去写字楼,去流水线,风险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当然应该把倒霉的概率尽可能降低,但我们之所以赞颂勇气,是因为我们人类总是在明知风险的时候,仍然选择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最后我们来看一眼这场肺炎的主角——这个直径在 0.1 微米左右的畸形圆球。
可怕吗?我们已经知道了它的 RNA 序列、知道了它的感染机制、传播机制、临床表现和致死概率。
其实也没那么吓人。
如果我们被这个吓到,吓到要锁死来自武汉的邻居,吓到要攻击陌生的求助者,吓到要以谣言的名义让大家不敢说话。那才是真的吓人。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赞美所有还在认真工作的人们,希望新的一年,我们都能有更多勇气。拜拜。